讲述/李长水 撰文/文如其名168
我父亲叫李大发,他一生从未发过大财,如果硬要说发过一次小财,那也是多年前赶圩回家的路上捡到过一只黑色的小狗,当时小狗瘦骨嶙峋、邋里邋遢的,可能是一只流浪狗吧。
当父亲把小狗带回家时,母亲嫌它又脏又难看,要把小狗丢出去。一向性格温和,对母亲尊重有加的父亲忍不住发起火来,“小狗也是一条生命,你就忍心让一条生命在你面前消失?”母亲听后委屈地说:“我是看见这条小狗病恹恹的样子,万一因我们护理不当死在我家里,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父亲转怒为喜道:“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一定会护理好小狗的,小狗也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大的!”
我看见小狗后,非常高兴,也特别喜欢它,立即去厨房端来一碗剩饭喂它。也许它饿极了,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小狗就把一碗饭吃了个精光,最后还可怜兮兮地舔着碗。我带小狗去到村里小河边洗澡,洗干净后抱回家。我仔细看了看小狗,它的头又大又圆,一身乌黑,唯独颈部有一圈白毛,好像戴了一个珍珠项链一样很亮眼。后来,我用一个皮圈把它箍住,一来挡住白毛,二来用来拴绳牵狗。父亲给小狗取名叫“阿黑”,希望它像男子汉一样,长大后忠诚勇敢。从此,我们大家都叫它“阿黑”。
我总喜欢逗阿黑玩, 有一次,我想要试一试阿黑的灵性,于是弄些白米饭,放上几块肉,蹲在旁边观察它。阿黑先用狗鼻子嗅了嗅,吧唧吧唧把肉全吃了,剩下的米饭死活也不吃了,任凭我指着饭,好言好语地劝着,它就是不吃,到最后我生气地骂了句“坏狗崽”。阿黑似乎听懂了我的话,那双眼睛里立马就黯淡无光。养过狗的人就知道,狗的眼睛有些时候真是纯粹到让人不敢直视,它眼里是满满的诚恳与真实,有时候让虚伪的人性感到无地自容。
父亲每晚喜欢喝两杯自家熬的米酒。喝酒前,父亲总不忘舀些饭放在阿黑的碗里,单单米饭阿黑是不爱吃的,要拌着一些菜汤,或是放点荤菜,它才肯乖乖地下口。阿黑吃完后,就蹲在饭桌旁,眼睛骨碌地看着我父亲惬意地喝着酒,好像它也很享受似的。父亲啃骨头时,常常故意在骨头上留点肉,扔给阿黑吃。阿黑乐得屁颠屁颠的,对着父亲摇尾谢恩。
阿黑似乎也懂得报恩,每当父亲洗完脚时,阿黑就会叼着毛巾为父亲擦脚。有时,父亲忘记拿鞋子,阿黑心领神会去到房间叼来鞋子,放在洗脚盆旁,看着父亲穿上,它眼睛里就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个年代,农村的厕所一般都建在侧房的洗澡间里。有一次,父亲上完厕所后才发现没有手纸了,他要面子,不好意思叫小孩送过去,就干咳两声,阿黑听见后,飞速地跑过去,父亲用手示意了一下,阿黑心领神会去到房拿来手纸,解决了父亲的尴尬困境。父亲摸着阿黑心的头,表达感谢,阿黑摇了摇尾巴,表示为主人解忧是应该的......
父亲有着农村人的迷信思想, 虽然喜欢阿黑,但总不让小孩把自己饭碗里的饭直接倒给阿黑吃,说是小孩的饭给狗吃了,小孩记忆力就会被狗叼走。关于这个说法我一直不信,只是觉得好玩,每一次都偷偷地把自己饭碗里的饭倒给阿黑吃,父亲见一次就骂我一次,还会对着阿黑嘱咐道:“阿黑,吃吧吃吧,不要叼走长水的记性,不要叼走长水的记性!”阿黑到底听没听,有没有懂?也许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在我家,虽然我待阿黑不错,经常喂它饭,扔骨头给它吃,但是阿黑却对我父亲更亲近些。有一次,我在家负责煮饭,父母都去田里插秧了。我希望阿黑留在家陪我玩,但是阿黑却摇尾紧跟在我父亲的身后,我大声地叫它回来,它根本不理睬我。我想不通,平时我待阿黑并不薄,为什么它不愿跟我在家,却宁愿跟着我父亲走那么远的路?
那天晚上,父亲讲了一个老妇人养狗的故事给我听。父亲说,很久以前,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想收养一只能够陪伴自己的狗。好心的邻居带来一白一黑两只小狗。白狗极力的讨好老妇人,总在老妇人面前摇尾巴,想逗老妇人开心。而一旁的黑狗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镇静地趴在地上望着前方,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最终老妇人选中了黑狗,决定领养黑狗。白狗非常不服气,它不明白老妇人为什么会领养黑狗而不领养自己?
老妇人说:“身为一只狗如果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的话,那它还能做好什么!漂亮的外表和撒娇的性格不是狗的职责,有一颗忠于主人的心和精准的技能才是狗的真本事。”
从父亲讲的故事中,我领悟到狗要忠诚主人,忠于职守,人们才会喜欢它。那么,对于人来说,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忠诚的人才能堪当大任。有一位哲人曾说过,人没有忠诚,再有本事也不可重用。
阿黑忠于职守,是我家耕牛的守护神。过去,在冬季的农村,人们沿续几千年不变的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规律,六七点时候就吃完了晚饭,再看会电视,不到九点便入了睡,那时候笼罩山村的是绝对的黑暗与万籁俱寂。
虽然村里是安宁的,但是有些偷牛贼就趁着黑夜潜入村里偷牛,有好几家的耕牛被偷走。后来,每到冬天,父亲就不得不在牛栏睡觉,夜夜守护耕牛。
自从有了阿黑后,父亲晚上就把它关在牛栏里,守护着耕牛。每当有心怀歹念的人经过时,阿黑就会凶猛地咆哮起来,爆发出划破黑暗的正义之声, 歹人就会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打那之后,父亲冬天里再也没有在牛栏睡过觉了,而是在家安安稳稳地睡到自然醒。
当然,阿黑也有淘气的时候,常常惹得奶奶生气。每天清晨,早起的奶奶都会打开鸡笼,将关了一夜的母鸡公鸡放出去,它们高抬着屁股,如休整了一晚上的老爷似的慢慢悠悠,扑腾整理一下翅膀,像人伸懒腰差不多;有些年轻气盛的小鸡就没这么从容,它们渴望自由已经很久了,一出笼迫不及待地去外面觅食,看见地上藏着的谷粒、菜叶,或是小虫时,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卓师傅飞过去叮啄......
阿黑百无聊赖,一见大批鸡出笼,就撒腿跑到鸡群中,吓得群鸡四窜,翅膀拍起地上的尘土飞扬,让那些还犯迷糊的鸡也一下清醒过来,往不同的方向跑,这正是阿黑希望看到的场面,它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去追赶某一群,或单独的某一只,追到很远很远,直到觉着没有挑战性了,便停下来,去找其他的玩物。而那只不幸的被吓出魂的鸡,也算是松了口气,停在原地四处找点东西,左叮叮,右啄啄,如果感觉到危险还未离去,它立马警觉地继续逃跑......
这时,调皮的阿黑,早已找到新的乐子,或是静卧在地板上眯着眼,晒着太阳,全然不管自己刚刚造成的恐慌,怡然而自得,可又哪里怪得了它,毕竟阿黑从未伤害过它们,也许这也就是动物之间奇怪的友谊,谁说得准呢!
春天的时候,阿黑流连在花丛间,万物的活力唤起了它内心的躁动,它终日在外面奔跑嬉戏,接连好几日会见不到它,有时候甚至以为它走丢了,黯然伤神几日后又见它活灵活气地出现在我父亲面前,摇着尾巴乞求我父亲原谅它这几日的不辞而别,而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它的秘密,外人是无法知道的。
阿黑也会闯祸,甚至差点为此丧命。有一天,大队支书家的人找上了我家,说是阿黑咬了他家小狗,要求赔偿。一向嫌阿黑有些调皮捣蛋的爷爷,现在有了最好的借口,在他心里有了个狠心的决定,而我心里隐约感到的不安,预示有些事要发生了。
黄昏落下了,夜晚降临了。村中传来一阵不和谐的摩托车声,只见两个男人骑着摩托车停在我家门口,他们手里带着一个长长的钢筋钳子。我估计是爷爷叫他们来收阿黑的,我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我赶紧去菜园叫父亲回家,父亲及时阻止了那两个男人的捕狗行为。为此,爷爷还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我也恨了爷爷很久,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同他说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件不幸的事还是在我家发生了。尽管世人都希望家人平平安安,生活和和美美,但是,有些事却是无法预知的,一旦发生后,留给人们的却是无尽的悲伤。也许是长年累月喝酒的原因,一天晚上,父亲正在喝酒时,突然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以为父亲是被骨头卡在喉咙了,想送他去村卫生所看看。父亲却连连说,没事没事,可能是近段时间有点累了。我们认为父亲说得有道理,也就端来清水给父亲漱口。只有趴在桌旁的阿黑烦躁不安,时不时叫两声......
到了半夜时分,父亲的病不但没能好转,而且越来越严重。吐血次数越来越多,量一次比一次多。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爷爷奶奶直接晕倒在地上。阿黑一会儿扯扯父亲的裤脚,一会儿又来扯我的裤脚,看起来比人还要着急。住在隔壁的阿叔催促我们赶紧把人送去乡卫生院抢救。
当时通讯交通都不便,我们去找来村里的手扶拖拉机,把父亲抬上车。手扶拖拉机一路颠簸,走到半路,父亲突然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便不省人事了。随车的阿叔用手摸了摸父亲的鼻孔,人已没了气。母亲呼天抢地,再次晕过去了。我急得手足无措,跪在阿叔跟前,大声哭着求阿叔救救我阿爸。阿叔哽咽道:“侄子,不是阿叔不救,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一直跟在手扶拖拉机后面的阿黑,眼泪汪汪地犬吠个不停,几次想跳上车来......
连日来,由于我们一家一直忙于给父亲办丧事,也没有人关注到阿黑去哪里了。等到家人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后,才发现阿黑不见了。我急着到处去找,找遍了村里每个角落,都不见阿黑的踪影。我生气道:“畜生就是畜生,一旦主人有事,它便溜之大吉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养狗了。
这时,母亲提醒我,叫我去父亲的坟地上看看,阿黑是不是在那里?我骑着自行车去,果然在父亲墓地旁边看见阿黑正躺在地上。我正要生气踢它几脚,却发现阿黑早已没气了。望着它瘦得皮包骨的样子,估计它几天来一直陪在父亲坟墓边,活活饿死自己的......
想到这里,我嚎啕大哭起来,不久就哭成泪人般,既是为父亲一生操劳而去,也是为自己冤枉阿黑而伤心......
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黑狗,却都不是我的那只。我的生命中只有阿黑这一条狗,我幻想着,哪一天阿黑会找到回家的路,它会再次欢快地摇着尾巴撒腿跑到我身边,跳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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