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新石器时代,我们的印象都是,原始社会人们生活自给自足,自己打制石器、自己捕食猎物,自己建造茅屋。一个村庄定居下来就会延续几百年乃至上千年,很少会跟外界交流。
但是,近日,杭州桐庐分水江边沈家畈遗址的发现,为我们揭开了一家诞生于5000多年前的史前“石器加工厂”的面纱。
原来,早在良渚时期,石器加工买卖就已成为一门生意。杭州,乃至长三角地区最早的玉石生意或许就在这条分水江边诞生!说不定这还是我们专业制造厂的老祖宗。
蜿蜒的分水江从桐庐城内汩汩而过。
分水江,也叫天目溪,是富春江的支流。虽然它没有富春江那么知名,但这可是中国东海独流入钱塘江干流富春江上的最大支流。
自古以来,浙江人“择水而栖,择江而居”,从“上山文化”中的神秘古河道,到“跨湖桥文化”中的独木舟;从“河姆渡文化”中的防洪建筑和古井,到马家浜文化中的开渠引水,水的历史就是浙江人的文明史。
上周5月9日,桐庐分水江边“沈家畈遗址”聚集了大批来自国内各地的考古学者专家。
奇怪的是,这个遗址的出土文物全是石头。
“你看,这块砺石形状这么奇怪,不知道干嘛用的”、“这个石钺竟然打磨得这么薄”、“这批方形石器如此规整,难得”,一帮专家教授,对着一大堆看似其貌不扬的“石头”左顾右看,嘀嘀咕咕研究了一上午。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身上无不带着长达五、六千年的使用过的时光印记。
2022年11月,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桐庐县博物馆联合成立考古队,对分水镇沈家畈遗址展开考古发掘工作。沈家畈遗址总面积约4万多平方米,目前已发掘面积共1500平方米。
经过近半年的考古发掘,目前从沈家畈遗址,已发掘清理新石器时代石器(陶片)堆、灰坑、墓葬、柱坑等遗迹100多处,历史时期灰坑、灰沟等遗迹10处,已出土遗物15000余件。
主要以新石器时代石制品为主,包括成品、半成品、毛坯等石器生产加工不同阶段的产品,以及制备石器所需的原料、石砧、石锤、磨石等。石器器类主要有锛、铲、凿、镞、矛、球、刀、斧、钺、镰、锥形器、网坠等。
如此大规模的石器出土,加上墓葬、灰坑、柱坑等遗址,现场专家学者一致认为,沈家畈遗址应该诞生在5000多年前的崧泽文化晚期至良渚文化早中期,这里,当时很可能就是一家石器加工场性质的手工业作坊。
桐庐沈家畈遗址距离余杭的良渚文化遗址,大概70、80多公里,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良渚古国的石器来源,很可能来自分水江边的石器加工厂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早在13年前,长江流域第一处考古发掘的新石器时代玉石器加工场——方家洲遗址,也是在桐庐分水江边被发现。和沈家畈遗址一样,方家洲遗址同样位于分水江呈U形大弯道凸岸堆积部位。
为什么都会在江边U行大弯道被发现?这个位置可是大有讲究。
长期从事浙江史前考古发掘工作的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宁远分析:“石器加工是当工具用的,首要条件就是坚韧,只有足够坚韧的石头才有可能被加工制作成石器。那如何找到最坚韧的石头呢?古人采石、制作石器,遵循的是大自然‘物竞天择’最朴素的道理。石料从山体自行剥落后,会滚入河道,随着江水从上游,滚到下游。这个‘大浪淘沙’的过程中,脆弱一些的石头可能在滚落途中就裂开、破碎了,剩下能完整滚落到下游的,自然就是足够优秀的‘石料’。那些随着江水滚滚而来的山石,往往到下游,遇到U形大弯道时,石头会搁浅在河滩。所以,古人很聪明,只需要等在下游河滩上捡河里的卵石就可以了。这个位置,最方便采到合格的石料,如果要在江边建石器加工厂,肯定也是首选建在弯道处。”
王宁远在此前良渚考古发掘研究工作中,就重点围绕良渚石器石料的来源进行过深入研究。他发现,不是所有的石头都可以拿来做石器,而是某一种特定的石料来做相应的石器。而且这种特定的石料不是所有地方都有。
打个比方,呈现流纹层理的硅质岩被认为是石锛的主要材质;像斑点角纹可以用来做石刀、石犁、石镰;火山岩适合做石钺等等。
“分水江这里,一定是有这类特定的石料,所以良渚时期的人们才相中了这里,建石器加工厂。沈家畈遗址的遗址,对我们研究良渚时期石器,以及考古良渚石料的源与流,又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实物资料。”王宁远说,“沈家畈遗址距离方家洲遗址,非常近,方家洲遗址年代还要早一些,位置也处在更下游的地带。这里存在一种可能,是不是随着年代的推移,最下游的卵石已经采完了,加工厂的位置随之往上游迁移。继方家洲遗址后,沈家畈遗址的发现,是相当有意义的,我们可以更好地研究分水江流域石器加工的历史脉络变迁。”
现场专家团考察结束后,5月9日下午,由杭州市园林文物局指导,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主办、桐庐县博物馆、分水镇人民政府承办的“分水镇沈家畈遗址考古发掘阶段性成果专家论证会”在桐庐县分水镇召开。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黄建秋,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副馆长林留根,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栾丰实,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馆员方向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室主任王宁远等等考古学者参加了专家讨论会。
研讨会上,专家们认为,沈家畈遗址诞生于中华文明起源的最关键时期,十多年前,方家洲遗址被发现,当时在国内就极为轰动,因为此前国内考古发掘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玉石加工厂。现在沈家畈遗址的发现,同样是罕见的,这对未来系统性、完整地去认识研究分水河谷地带石器加工的历史变迁,是一个非常好的样本。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方向明,13年前正好是方家洲遗址的考古队领队。“方家洲遗址是当时长江流域第一处考古发掘的新石器时代玉石器加工场。当年方家洲发掘工作结束后,我们也曾沿着分水江寻找有没有同类型遗址的存在,后来未果。现在沈家畈遗址的发现,填补了当年的空白。”方向明说,“接下来,对分水江河谷地带,还需要继续摸清遗址的文物遗迹分布范围,这里的许多遗迹和遗物涉及到了目前考古学术界的研究空白,是大有可为的领域,发掘好沈家畈遗址,对于浙西北地区考古工作具有重要的意义。”
和方家洲遗址一样,沈家畈遗址同样存在大量未解之谜。
在遗址现场,发现的绝大多数都是未打磨精细的石器,那么可以推断,打磨平整的那些,是不是都已经被订购运走了?
既然是“加工厂”,那么加工完成后的石器产品,都卖到了哪里?又是怎么运输出去的?沈家畈遗址“石器加工厂”,当时有包工头吗?究竟对工人是怎么管理的,也是和今天浙江遍地都是加工厂一样的模式吗?
论证会上,不少专家也提出了大量这类有待继续研究的疑问。大家普遍认为,根据目前的资料,这些问题都不可能有标准答案。关于那些成品石器的去处,只能做合理的猜想。
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林留根认为,有一种可能是流向长三角如上海及嘉兴等平原地区。“这些地方,基本上没有山,当地先民要制造大量的石器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有可能会向方家洲遗址、沈家畈遗址这些地方的加工厂进行采购。当然,具体的采购细节,比如买方拿什么东西去交换石器,又通过什么方式运输回去等等,这些问题现在还是未解之谜。还有,为什么这类加工厂只在分水河谷地带被发现,目前别的区域还没有发现这些作坊,也是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橙柿互动·都市快报 记者潘卓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