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间，杭州的'陆羽'们如何培育出上好的径山茶？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施雯/文 包一圣 吴鑫 钱佳能/摄

凌霄峰上云雾生，千年古刹径山寺，自唐宋而来，以“径山茶宴”闻世，香火延绵至今。

自古高山云雾出好茶，早在1200多年前，径山之巅凌霄峰便广植茶树。

山巅松软的香灰土，富含有机质，高海拔大温差，充沛水汽的散日照小气候，滋养着茶树生长，让径山茶这一唐宋历史名茶充满灵性，圈粉无数。

一抹茶香，引来陆羽隐居山麓，注《茶经》，封“茶圣”；苏轼也曾游历此山，写下“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的至美诗篇。

文人墨客竞相品茗，径山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10年前，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以下简称中茶所）的种质资源团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当地茶农和茶企。

科研人员得到的答案，并不统一，不过当地人有个共识，那就是径山茶有花香，以兰花香为盛。

为了从散落山巅的二十万株老茶树中，寻觅到那株最具兰花香的单株，育成径山茶专用品种。十年间，这些当代“陆羽”们踏遍山野，开启了径山荒野茶园的探险之路。

带刀上山 路遇毒蛇

寻遍20万单株，觅得“兰花香”

秋冬是茶树扦插的农忙季节。

从西湖边的中茶所出发，茶树育种专家马春雷博士去了径山，这样的往返和忙碌，他已经坚持10年。

中茶所马春雷博士

“老沈，山上的茶园冬肥施了没，一亩地施了多少斤菜籽饼……”

颠簸的机耕路，小车上山不好开，每次马春雷都会搭茶农的货车或越野车进山，开到半山腰再下车步行去茶园。

马博士带小时新闻记者去的，是10年前发现自带兰花香的“径山2号”母株所在地。

除了春茶采摘的4月，山顶的荒野茶园，常年都人迹罕至。

山路狭窄到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步行到陡峭之处，必须手脚并用才能前行；清明起的进山找茶，马博士会随身携带镰刀，一路披荆斩棘，偶尔也会和毒蛇不期而遇，翻山越岭1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既定目的地。

凌霄峰和周边几个山头的茶园，常年云雾缭绕，湿气很重。

翻开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马博士打开了自己径山10年寻茶的“记忆盒子”。

册子绘制的10来片荒野茶园，是10年前中茶所和余杭区农技推广中心的工作人员一起在径山上划定的，总共大约有20万株茶树，因为老茶园是用茶籽播种的实生苗，所以每一株都长得不一样。

中茶所陈亮研究员（左一）与余杭农业部门工作人员旧照

清明时节雨纷纷，马博士带着册子上山寻茶，上面的每页纸都渗过水，图片和文字早已模糊不清。

山顶的径山茶开采后，每隔1-2天马博士就会上山一次，他早晨7点从所里出发，8点上径山，一整天都泡在山顶各片茶园里，要一直忙碌到下午三四点钟才下山。

中午肚子饿了，离茶山最近的吃饭点，是爬山半小时可达的径山寺。可惜寺院素斋仅在11点供应，过期不候，经常错过饭点的马博士，只好自备小面包和饼干充饥。

雨天不采茶，是因为雨水会冲淡鲜叶的芬芳和滋味，这样的天气，同样会影响到茶树育种家的感官判断。

“有次上山是个大晴天，太阳一晒，茶树的气息散发出来，当时，我们在这片茶园走着，突然闻到一股兰花香，我们想，附近肯定有一株自带花香的茶树。”这就是马博士寻遍20万株老茶树发现“径山2号”的过程。

连茶农都“嫌弃”的博士

登山数万步，只为采一捧春嫩

“径山2号”和“径山1号”是同年发现的。

发现中意单株时，马博士会采摘鲜叶放在手心揉捻，叶片本身的香气随之散发。

荒野寻茶的头两年里，马博士一共发现了121个优异单株，它们中有栗香、花香、清香等各种香气，后来都被移栽到了山下的茶园，并从中筛选出12个重点培育对象，径山1号、径山2号就其中。

通过山上、山下多点位的多年观测，专家们发现，径山2号的香气比1号更稳定。

优株选定旧照

发现单株那年，马博士在121个优株的茶蓬上圈了红绳，根部吊了红牌、喷上颜料，为的是以后每年上山，都能找到它们。

可是茶树每年都要修剪，红绳第二年就找不到了。

为了找到优株，每次上山，马博士至少得登山步行两三万步，才能找到几株可以采摘的标记茶树，采上一小捧鲜叶带回所里试做茶样，观察记录优株每年的表现。

山上的茶树，每株都不一样，春芽萌动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春茶季，每隔1-2天马博士就必须上径山，把可以采鲜叶的标记茶树给采下来。

荒野茶园，也是有主人家的。

茶农们其实不喜欢马博士来自己地里“薅羊毛”，论斤计工钱的采茶阿姨们更是不欢迎马博士来跟她们“争食”吃。

很多时候，马博士还没赶到山头，采茶阿姨就已经把标记茶树的鲜叶采完，当年的单株观测也就此落空了。

通过剪切母株的穗条，扦插移栽到山下的茶苗，每一棵扦插苗都完美复刻了母株的基因，像“径山2号”这样自带兰花香的优株，就可以年复一年无限量复刻繁殖。

茶苗从扦插到采摘，至少要经历4年时间。

专家们初选的优株下山后，被移栽到了中茶所嵊州基地、余杭黄湖云顶农场等地，而接下来的4年里，每年春茶季，马博士依然要坚持上山“薅羊毛”，持续他的品种性状观测工作。

十年苦寒，十万茶苗吐翠

千古茗茶得真味，花香满山崖

春茶季，龙井茶开采后的半个月，径山顶上的这些老茶园才会开始开茶，这是因为径山茶的沿用品种，本来就是比“龙井43”更晚熟的茶树。

马博士自己很喜欢喝径山茶，因为它独特的香气和滋味，与龙井茶不同。

左：龙井43，右：径山茶

“龙井43”是龙井茶当家品种，是中茶所早年选育的栗香型茶树，龙井茶的典型香气也是栗香。龙井茶作为扁平型的炒青茶，为了保持干茶颜色翠绿，所用品种的鲜叶要求不显毫。

花香馥郁，特别是兰花香是径山茶的一大品质特征。2012年，余杭区农业农村局委托中茶所做专项育种，区农技推广中心、径山茶行业协会为联合选育单位。

大家希望，专家能以品质为重，为径山茶选育更理想的专用品种。

径山茶是卷曲型毛峰烘青茶，所用品种的鲜叶要求显毫，而茶毫中茶氨酸的含量比叶片更高，这也是径山茶茶汤滋味更鲜爽的一大原因。

2020年，中茶所为联合选育的径山茶备用品种做过专场评茶会，专家团审判后发现，径山2号的香气、滋味，比国标样“福鼎大白”表现更优异。

明年春茶季，径山1号、径山2号第一片生产茶园将正式投产。

这几天，中茶所剪穗扦插的10万株径山茶专用品种茶苗已经种下，虽然明年春季才能出苗，但径山茶农、茶企已将这10万苗抢购一空。

用新品种加工的径山茶，汤色嫩绿、清澈明亮，香气清高鲜爽、花香显，滋味甘醇、鲜爽，但它依然会比龙井茶晚1周开采。

君子如兰，茶亦然。

也许，正是这份时间的沉淀与不争不抢，成就了千古茗茶的真色、真香与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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