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起源与变迁：童年记忆的重塑

鱼羊史记.看新鲜的历史

撰文：梦貘貘

编辑：吃硬盘吧

插画：发达蚊

#01.

史诗《奥德赛》中，古希腊大诗人荷马在歌颂大英雄俄底修斯的伟大功绩时描述了一群名叫塞壬的海妖。

这群海妖聚集在一座岛屿周围，用甜蜜的歌声迷惑路过的船员。只要听到她们清亮的嗓音，船员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们，最后葬身在她们的周围。“她们坐在草地上，四周堆满了白骨，肉都烂光了……”

与海妖塞壬发生过交集不只有俄底修斯一个人，还有盗取了金羊毛的阿耳戈船上的英雄们。他们在返航的路上经过一处布满鲜花的岛屿，岛上的海妖用优美歌声吸引着英雄们向她们靠近。

危急时刻，是擅长音乐的俄耳浦斯拨动手上的金竖琴，用震耳欲聋的琴音压制住海妖的歌声，才堪堪稳住了同伴们的心神。

古希腊时期的海妖们被当时的艺术家描绘在花瓶上，这些海妖长着女人的头，身体却是一只鸟，有着一对碍眼的鸟爪。这种形象和我们今天所熟知的性感娇艳的美人鱼毫无相似之处。

此后，西方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们一直在思考，荷马为什么会在作品中创作出海妖塞壬这样一群生动的女性妖怪？

有的人说，海妖的形象源自于古埃及神话中对动物的极端崇拜；有的人认为，海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巴比伦文明中人类是来自海洋的信仰；有的人则分析是源于古希腊时期的传说，海边的居民习惯于在悬崖峭壁间放置几只风笛，每当大风来袭之时，吹向过往船只的风声中就会夹杂着如泣如诉的风笛声，而那些水手常常在这样的合奏声中失神聆听。

#02.

中世纪早期，海妖的文化开始泛滥，这个时候，她们的形象发生了些许改变。海妖的本性依然是恶毒的，但是在外形上稍微做了调整，女性的特征不再只凸显头部了，已经延伸到了肚脐眼，不过下半身还是鸟体。她们的歌喉仍旧是杀人的利器，男人们对海妖的歌声毫无还击之力，成为她们口中的猎物。

大约在八世纪的时候，一位英格兰的修道院院长在自己的著作《神怪志》中对海妖的形象进行了再创作：“处女、像人类，但是她们长着一条布满鳞片的鱼尾”。很明显，这位作者将自己的“处女情结”发挥在自己的创作中了。

其实人鱼的形象在巴比伦时期就已经出现，但是古典时期的欧洲人把她们当成神祇一样来崇拜。她们和海妖塞壬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美人鱼不仅不会将不幸带给人类，反而是人类的拯救者。

一些专业人员分析，之所以海妖的形象会发生转变，这是因为中世纪的西欧人对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传统没有做更深入的了解，他们从古希腊的神话作品中读到有关海妖塞壬的故事，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一种类似美人鱼的生物。

也有分析界人士认为，这种外形上的改变是作者从凯尔特人的古老传说中吸取的灵感。在他们的传说中，海妖就是长着一条鲑鱼尾巴的女人。

海妖塞壬外貌上的改变让这个古老的神话带上了一些情色的色彩。她们不再只凭歌声就可以主宰水手们的命运了，还会用美丽的身体去引诱水手们走向死亡，她们成为欲望的化身。人们常常在她们的故事里咀嚼出一种欲罢不能的罪恶感。

这种变化让一些创作者无所适从，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该沿袭哪一种风格，海妖到底是鸟人还是人鱼？这是个令人无法规避的问题。于是我们就在当时的一些文艺作品中发现了众多的创作者对这两种观点的妥协：海妖们不仅长着鱼尾，她们还有着一对翅膀和鸟爪。

不过这种混血的形象越来越站不住脚，人鱼的外型逐渐清晰地出现在人类的笔下。

#03.

中世纪的教会将海妖这种外来的文化引入了教义之中，海妖的形象变得淫荡，她们代表着引起男子原罪的三种诱惑，放声歌唱的海妖代表着贪婪、吹着号角的海妖代表着傲慢、弹奏竖琴的海妖展示的则是奢侈。

海妖手拿乐器的形象被绘制在教堂和修道院的回廊里，提醒着人们警惕各种诱惑。几个世纪之后，海妖不再手握乐器，她们往往被描绘成一只手拿着梳子，一只手捧着镜子的形象。在中世纪，这种形象代表着“妓女”。

文艺复兴的到来给海妖注入了新的活力，创作者们重新塑造了女妖的外观，使她们成为天使的象征。不过在创作者的眼中她们依然是使人堕落的元凶。

莎士比亚创作的喜剧《仲夏夜之梦》中是这样描述海妖的：“一个海妖骑在海豚的背上，她的歌声是这样婉转而谐美，镇静了狂暴的怒海，好几个星星都疯狂地跳出了他们的轨道，为要听这海女的音乐”。

#04.

其实，如果要诠释海妖文化产生的原因，我们是有一个实例的。

德国的莱茵河流域，有一段狭窄的通道，这里山崖耸立，河水湍急，是莱茵河上最危险的一段航线。几个世纪以来，它吞噬了无数个水手的生命。有人传言这里的山崖上坐着一位名叫罗累莱的海妖，她用迷人的歌声引诱过往的水手，导致船只偏离航向，触礁而亡。

公元1823年，德国诗人海涅创作的《罗累莱》就曾经咏叹了这段迷人的传说。

人类最初征服海洋的历史伴随着无数的血、泪和死亡，所以早期的人类对海洋充满了敬畏，在一次次面临着大海的劫难时，人类只有诅咒那些掠夺了同伴生命的恶魔与无妄之灾。

而当我们慢慢地征服了海洋，这种潜意识里的惧怕就逐渐地褪色，海妖的传说也因此添了点浪漫主义的色彩。

彻底颠覆海妖形象的是丹麦的童话作家安徒生，这位深受抑郁症困扰的伟大作家在1837年出版的童话集中，创作了一篇脍炙人口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

在他的笔下，大海不再是令人感到恐怖的，“水是那么的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小美人鱼居住的地方不再是如梦魇般的血腥四溢，“海里最深的地方是海王宫殿所在的处所。它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它那些尖顶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不过屋顶上却铺着黑色的蚌壳，它们随着水的流动可以自动地开合……每一颗蚌壳里面含有亮晶晶的珍珠。随便哪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皇后帽子上最主要的装饰品。

”

美丽的人鱼公主正是生活在这所宫殿里，“她的皮肤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不过，跟其他的公主一样，她没有腿，她身体的下部是一条鱼尾。”

美好的开篇总是以悲剧的形式结束，这篇童话也是如此。小美人鱼得不到自己的爱情，最后跳入海中化为了泡沫。

在童话作家之前，海妖不论形象如何变化，都是邪恶的化身，她们拥有成年女性致命的诱惑力，而只有安徒生将她改造为一个不谙世事的童贞少女。唯一继承下来的特质，只有那迷人的歌喉。

小美人鱼的故事触动了人类心灵深处最柔弱的那部分圣地——对永恒爱情的向往。从此之后，美人鱼的形象褪去了妖魔化的外衣，每当提起她的名字，人们的脑海里浮现的大多是美丽、纯真、勇敢以及自我牺牲这一类美好的词语。

#05.

让美人鱼文化戴上“幼齿化”的标签自然少不了迪士尼公司的功劳。

上个世纪80年代，美国华特迪士尼公司正面临着破产的窘境，新上任的首席执行官迈克尔·艾斯纳决定将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创作的《海的女儿》搬上荧幕，1989年11月14日，经典的爱丽儿人鱼公主的形象就出现在广大的观众面前。

这部名为《小美人鱼》的动画电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该片首映时在美国票房收入就超过了1亿美元。影片于第二年获得了2项奥斯卡大奖。这部电影拯救了华特迪士尼公司，也改变了美人鱼的命运。

即使是在海妖被认为是真实存在的中世纪，西方的一些学者在博物志里介绍她们的时候也会将她们描述为半人半动物，简单地说，她们是在动物之上，人类之下。影片里成为母亲的爱丽儿公主也许会让一些未成年人对生殖隔离这类常识产生怨念。

中国电影人对美人鱼文化的诉求也未能免俗。公元2016年周星驰执导了一部《美人鱼》电影。有人评价说：这是一部拍给成年人看的童话故事。

电影放映后，被人多次提起的一组搞笑镜头就是影片的开头，《世界奇珍异兽博物馆》馆长亲自上场，扮演了一位令人捧腹的另类美人鱼。仔细看上去，胖大的圆脸上还有一些零星的胡子。这是周先生无厘头文化的表现方式。

不过在中国的史料中，还真有这样的记载。

#06.

中国的人鱼文化追溯起来，大概要从先秦时期开始。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史料记录下来的人鱼就是河伯。《庄子·内篇》介绍他通过修道成为可以巡游大江大河的神。西晋的史学家司马彪在《清冷传》中记载他是服食了仙药之后，入水成为水中的仙子。东晋的史学家干宝在《搜神记》中说他是渡河溺水而亡后被天帝封为河伯。

这些河神的形象就是人身鱼尾。西晋张华编撰的《博物志·异闻》中说：“昔夏禹观河，见长人鱼身出曰：‘吾河精。’岂河伯也？”唐代段成式创作的《酉阳杂俎·诺皋记》对河伯的描述也是：“河伯，人面，乘两龙（一曰冰夷，一曰冯夷）。又曰人面鱼身。”

从这些史料中我们可以判断，虽然河伯生活在淡水之中，但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实名制的人鱼。而且这位人面鱼身的河伯是一位男性。

宋代的《太平广记·水族》出现了两性人鱼的相关文字记载，据说这段文字是从《洽闻记》中摘抄的：“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到了清代一些笔记作品和县志中，我们也可以发现海洋中的男性美人鱼的身影。如《南越笔记》、《苗栗县志》、《广东新语》中，都记录了一种名为“海和尚”的雄性人鱼。只要在海中航行时遇到这种鱼，就预示着不祥。

现在想想，一个能够在地球上繁衍了几千年的种群，有雄性的个体存在也是很自然的现象。从这一点看，中国人自古就具有朴素的科学观。

今天人鱼文化的输出不仅仅是在影视作品中，当您手捧一杯星巴克的咖啡时，是否发现了品牌的标志就是一位带着王冠的双尾美人鱼？

如果我们向一群孩子们询问，美人鱼是谁？我想大多数的孩子会回答，她是红头发的爱丽儿公主。这其中有几个孩子会站出来告诉我们，人鱼就是河伯冯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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