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客家围屋
文化是什么?
读许倬云先生《中国文化的精神》,一翻开书,就看到这么一句话:
一代代中国人美好高贵的精神、真实的人性,多不在四书五经和二十四史,而在市井陋巷、山野乡村、街谈巷议、共话桑麻……
是的,行走越多,看到越多,便越相信这一点:
文化最鲜活的心跳,不在书斋笔墨间,不在博物馆和研究室,而在早晚街巷、一日三餐、节庆烟火中,在一代代中国人的生活里。
所有的文化,都在生活里长出。以何为生?最常吃的食物?最好饮的茶?信仰什么样的故事?如何娱乐?以何为美?它们,就像地形、水文、气候和土壤,构成了文化生长的基本条件。之后阳光普照,雨露滋养,鸟兽迁徙,文化如草叶繁茂,如果实丰美。
它不是一成不变的结构,而是在生活的源头活水中流动、繁衍的过程。而回溯文化的最好方式,也许不是刻意的找寻,而是把自己置身于生活中,等待那遇见的瞬间。
在江西,你会经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遇见”。
誰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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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惊喜中带点恍然的体验:那些让世界震撼的精美,那些了不起的匠人,那些肆意浪漫的歌舞,那些吃穿用度中的风情,原来,都在江西。
如果说其他省份的“文化”,都在博物馆里,那在江西,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些“文化”还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江西,就像一个大的博物馆,以山水、民俗、手艺、生活和执着,“供养” 着中国最后一个活着的博物馆。这时,你会暗生出一种“错过”的难受和欣慰:因为“错过”江西的隐藏,“错过”自己的发现,而难受;因为它还在,它们还在,它们默默无言地都还在,而欣慰。
这是跟过去的相遇:我们需要看见并记住,我们的祖先曾如何生活,如何庆祝,如何思索,如何讲述。那些入微的细节,构成了每一个具体的我们。
也是跟未来的相遇:每一个感动我们的细节,都催生着与时代同呼吸的创造。每一次惊叹,都在打开一个江西的可能性。当然,也是中国的可能性。
在江西,文化温暖可亲,新鲜有劲。
一碗盈盈春波绿。
赣南客家人的待客之道,全在擂茶的香气里:鲜嫩的新茶叶,同糯米、芝麻、黄豆、花生、生姜等食材,一一被倒进擂钵里,发出清晰可辨的声响。一双手,一根杵,沿着擂钵的边缘,一圈一圈,身体也拥有了带着弧度的韵律。食材在擂钵内壁的锋利沟壑中慢慢释放出香气,直到细腻如泥,青绿如玉。
赣南客家擂茶技艺
然后注入煮沸的水,轻轻搅,绿色便在水中荡漾开来。人们捧着碗围坐成了一桌,客人跟主人便没有了分别。耳边响起那首客家童谣:“走东家、串西家、喝擂茶、笑哈哈,来来往往结亲家。”
茶,跟瓷器一样,是在世界范围内构成中国印象的物质媒介。在中国文化中,茶也早已超出了饮品的单一功能,成为历史、礼仪、美学的承载物。而要想了解中国茶文化的丰富度,江西,绝对是不可错过的一站。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赣南客家擂茶,沁人茶香中,记录着一个民族的迁徙史。
客家人,是中国历史上几次南迁的中原汉族的后代。他们的祖先,当年因为躲避饥荒和战乱,一路奔赴至此,却对那遥远故土的吃食、礼俗、文化念念不忘,将它们世代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江西客家的建筑、饮食、民俗中,看到先民的生活面貌。
赣南客家擂茶技艺 学制擂茶 摄影|刘俊伟
就如眼前的这碗擂茶,它的制作技艺,发源于唐宋的点茶习俗,陆羽在《茶经》中,就详细介绍过吃茶的步骤:炙,捣,候汤,冲泡,点茶,分茶……这跟擂茶的制作过程十分相似。《梦梁录》中记载,南宋临安的茶肆,冬月就有“七宝擂茶”出售。陆游写: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这份情致,在眼前这碗擂茶中,荡漾如旧。
茶园秀色 摄影|程政
说起来,江西从来都是出好茶的地方。狗牯脑、庐山云雾、婺源茗眉、修水宁红……这是山水云雾滋养出的质地,袅袅茶香中,也萦绕着一片乡土的风情。江西一些地方的古驿道上,现在还保留着旧时茶亭的遗迹,车马慢的年月,茶亭为来往行人提供了商旅途中的一碗清冽,如今望着山间古道那一片青绿,似乎还能听到当年的人声笑语。
江西婺源茶园 摄影|程政
再如赣南采茶戏,那是茶农们在劳作中创造出的艺术,喜怒哀乐,随心而歌,跟《诗经》一样带着泥土草木的生命力。江西的大戏剧家汤显祖就有诗:长桥夜月歌携酒,僻坞春风唱采茶。而采茶戏中多用的客家方言,被视为古汉语的活化石——那是汉语原初的发音,山水在,茶园在,戏在,那些声音就不会消失,就会一直在活泼泼的歌舞间,为我们留下一条文化的线索。
全世界都知道景德镇。
罗伯特 · 芬雷在《青花瓷的故事》中说:从公元 7 世纪瓷器发明问世以来,它始终居于文化交流的核心。在欧亚大陆,瓷器是一大物质媒介,跨越遥远的距离,促成艺术象征、主题、图案的同化和传布。
在 18 世纪之前,瓷器工艺一直都是中国的专属。在英文中,“瓷器”(china)和“中国”(China)是一个词——它是海上丝绸之路当之无愧的主角,在世界史上扮演着重要的文化角色。中国瓷器,在艺术传统、国际贸易、文化交流上承载的意义,早已远远超越了一件工艺品。
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
而这一切,最初都发生在江西这个叫景德镇的小城,发生在泥与火的交融,匠人的手掌和目光里。
这是一座自带匠人基因的城市。据《浮梁县志》记载(浮梁,景德镇古称),早在汉代,景德镇的山脚河边,就已经出现了零零星星烧造瓷器的窑火。南北朝时期,这里已经开始出现规模性的瓷器生产场所。
隋唐一代,景德镇的匠人开始频频上“热搜”:当年隋炀帝杨广命新平镇(新平,景德镇古称)烧造狮象大兽瓷器,这在当时官员看来是失败风险极高的任务,新平工匠却顺利造出,被官员们一路北上,搬进了洛阳的显仁宫。
到宋真宗时期,拥有一件景德镇瓷器,已经成为尊贵和典雅的象征。宋真宗因为特别喜欢当地的瓷器,命人在底款写上自己的年号“景德”,“景德镇”的名字就这么叫开了。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
从元朝到明清,朝廷在景德镇开设官窑,收罗最好的工匠,不惜工本,不限制作品完成时间,也不给数量任务,全力以赴追求技艺和质量。官窑成瓷不容任何瑕疵,不符合标准的瓷器,直接砸碎——这种近乎苛刻的做法,在六百多年的时间里,把景德镇的制瓷技艺磨炼到了极致。
而从宋元到郑和下西洋,景德镇瓷器一直是海上贸易的重头戏,人们甚至直接把“海上丝绸之路”叫做“海上陶瓷之路”。精益求精的官窑标准、巨大的海外市场、始终保持活力的民间需求,让景德镇形成了一种稳固、独特的工匠生态。
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
特定的土壤会长出特定的文化,在中国大地上,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景德镇这样重视“匠人”和“手艺”。瓷人涂睿明在《制瓷笔记》中讲到自己的观察:好的匠人,一招一式间带着的气势神韵,近乎于艺术家。比如好的拉坯师傅,“游刃有余,自然生出手作的美感,很有几分优雅的气度,常常一动手,就像在舞蹈!”
2000 多年的时间里,对工艺的口授心传、求精求新,在景德镇一直没有停止过。匠心,在这里,也已经从单纯的手艺演化成手与心的合一,成为与时代共同舞蹈的审美之心、艺术之心。
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
江西匠人,曾创造出使世界为之晕眩的精美;而如今,全世界的新“匠人”都来江西追梦。今天的景德镇,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世界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这里有我国唯一一所以陶瓷命名的大学,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和陶瓷从业者。
它为中国和世界提供了一种“工匠精神”的具象阐释:尊重传统却不守旧,相信慢和专注的力量,以“守一不移”的姿态,创造敢为人先的审美实验场。
江西九江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为中国人描摹了一个理想家园。那个地方不受外界时代更迭变换的影响,一如既往地保留着人们最向往的那种生活状态:农田桑陌,屋舍俨然,男女老少,怡然自乐。
如果说,陶渊明是“隐于山林”的第一人。
那么,江西的雷氏家族,则是彼时“显于朝堂”第一家族了。“样式雷”是从江西永修走出的建筑家族,拥有“八代样式雷,中国的半部古建史”的雷氏家族,先后参与和主持设计建造了故宫、天坛、圆明园、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清东西陵等著名建筑。“样式雷”这个名字便是对清代200多年间,主持皇家建筑设计的雷姓世家的誉称。它是赣派建筑的瑰宝和传奇,在江左大地的山水毓秀、文化沁润中,为中国美和中国古建筑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些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对很多人来说已经不再陌生,非遗文化的追寻和传承者也越来越多进入我们的视野。我想,追寻和探访这些有着深厚根脉的音乐、舞蹈、戏剧、技艺、风俗、建筑,是一种本能的冲动,因为文化非常重要的一种力量,就是“如初”。
江西赣南 客家围楼
你想看到它们完完整整,从时间的长河中穿越而来的样子,一种语言,一个音调,一次庆典……当它们活生生地呈现在你眼前、耳边,你就完成了一次跟祖先的对话,仿佛进入桃花源,仿佛找到了遗失很久的家。
江西非遗,给我们留下的,就是这种“如初”的力量。这里有国家级非遗项目88项、省级项目560项,每一项,都在帮我们复原心中的那个精神原乡。
墙高壁厚、固若金汤的赣南客家围屋,记录了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历史,走进它们,就走进了被守护几百年的秩序和静谧。
赣南客家围屋营造技艺 摄影|钟敏
始于汉初的南丰傩舞,年年正月,带着面具的村人在乡野间与神共舞,以古老的仪式纪念上古的图腾和信仰;
南丰跳傩
可上溯到南唐的石城灯会,直到今天也是村人的盛会,每年春节都会迎来一夜鱼龙舞的高潮……
还有兴国山歌、九江山歌、于都唢呐公婆吹,弋阳腔、青阳腔、萍乡春锣,安福吃新节、全丰花灯、崇义舞春牛,歙砚、徽墨、文港毛笔,南昌瓦罐煨汤、莲花血鸭、瑞金鱼圆……
那是曾经萦绕在山水间的歌声,叫人流泪或大笑的故事,世世代代、久久经年不容含糊的仪式,笔墨间的意蕴,舌尖上念念不忘的羁绊……是从大地中长出的文化,是仍然鲜活的、流淌在血脉里的记忆。
文化是一种“如初”,文化也是一种创造。现代城市文明的进程曾经使我们一度丢下了乡土中国的旧貌,非遗曾经是小众的,那些传承者们,就像在时间的隧道中举起火把的人,而如今,这些点点星火已经如星辰一般,渐成灿烂气象。
甲路纸伞制作技艺
当四面八方的年轻人在景德镇成为手艺人,当婺源三雕、南昌瓷板画、鄱阳漆器开始阐释东方设计和美学,当甲路纸伞、瑞昌竹编、夏布进入当代人的生活,当万载古城的烟花在眼前的夜幕中绽开……你就知道,这些古老的技艺不会失传,那些动人的美丽不会被湮没。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文化的故事就会被继续讲下去,而那些精彩的过去,就会被一次次重新编织,成为手、眼、心的舞蹈,成为每一个让人驻足惊叹的此时,此刻。
这是江西的创造力,它永远年轻,永远扎根土地。它会在日复一日的精进中,将一股强大的内力化为生活的点滴,在不经意间,让你震撼,出神,回味良久,而后轻轻道出一句:
原来就在这里,原来都在江西。
在这里,江西的“农耕之美”和“山水之美”,渐渐孕育出生活之美、手艺之美、建筑之美、栖住之美、诗歌之美、戏曲之美、饮食之美、音乐之美、舞蹈之美等文化之美和心意之美。
最后还想再问一句:什么是文化?什么是文化最鲜活的状态?
我想,文化是一种意识,一种与生俱来的意识,一种与脚下这片土地合一的意识,一种与生活密不可分的意识,在这种意识诞生时,我们就用“直觉”和“无心”与一切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在文化最鲜活的状态里,我看到行云流水、我看到炉火纯青、我看到细致入微、我看到铿锵有力、我看到婉转入怀、我看到天人合一……
原来,这种文化最鲜活的“状态”,都还在。
原来,都在江西。
来源:“谁最中国”微信公众号
图片:江西省文旅厅